梅子金黄，梅雨也就来了。

沪上黄梅天难逢干梅。阴雨绵绵，多日不见阳光，衣物潮唧唧的，让人难免有些不爽。

在过去也不算太遥远的那些日子里，出梅放晴，家家户户翻箱倒柜，把那点也算是家底的衣物，挂在晾衣竿上、搭在椅背上，或摊平在酷暑“乘风凉”时要派上用场的竹凉床上，让阳光普照，生怕衣物因潮湿而生出些霉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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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物资匮乏，衣棉短缺，“爱物有物，惜衣有衣”，衣物放置保管是件大事。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有镂空雕花的大衣柜，普通百姓之家，衣服大都是用木箱存放。存放衣物的木箱叫作衣箱，所用木材通常是樟木，所存衣物不易虫蛀，衣物从箱中取出，总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味。按作家程乃珊的说法：“浓烈的樟木箱味，古老又富态的气味。很上海的。”

晒霉，大都择周日，父母不上班，孩子不上学。一早，见天晴，阳光好，一家老小便齐心协力搬箱架床晒衣。对孩子来说，晒霉总是有趣的，见到旧时的衣物，仿佛把曾有过的岁月又“捞”了回来。姐姐拿起小花棉袄，仿佛胖嘟嘟小脸小手在它包裹下暖融融的；妹妹用脸庞紧贴在小花裙上，感受着不曾记事时的甜美和欢笑；外婆一针一线缝制的婴儿棉布兜，是我们来世上细嫩肌肤接触最柔软的温暖；还有看见父母穿过老旧黄色军装，军用挎包，感受着父辈们曾有过硝烟弥漫的军旅生涯。

每年晒霉时，我和姐姐都会有些惊讶和不解，那件旧式呢大衣和绸缎被面，特别是印象最深淡黄色的底子上绣着妃色荷花和红色艳丽的鸳鸯枕套，不知为何，这些只有晒时才见，平时不穿不用。母亲对它们很是爱惜，想想这可能是母亲的嫁妆，那件呢大衣一定是父亲新婚不久的“摩登”时装了。

压箱底的两件鹅黄色和淡绿色的旗袍，母亲总是在镜前悄悄比画试试，爱美的姐姐总嚷着让妈妈穿上，母亲总是笑着摇头。想想母亲当年也就三十多岁，当医生的她，上班白大褂，下班衣服不是黑色便是灰色，只有冬天戴一条深红色米黄色相间的羊毛围巾和夏天一双白色皮凉鞋，算是有些雅致洋气。母亲说，那是五十年代在南京路买的。

母亲漂亮的旗袍，好像藏在樟木箱层层叠叠衣物之下的一颗珍珠，不用示人，也不必时时拿出来看看，因为它如同母亲曾经的美好岁月一样，在她富有而安静的心境里，珍贵的东西是永存的。

晒霉要从日出晒到日落，午间还要翻面。有时母亲在翻理折叠中，发现有衣物纽扣松线，衣服磨薄要破了，还拿着针线补缀。那时只有过年小孩才添置新衣服，孩子大部分衣服都是哥哥姐姐穿小了，弟弟妹妺穿。许多衣服都有补丁，女孩子家的小花夹袄也有用碎布条拼缝而成百衲衣。男孩子那时长个子，蹿得很快，衣裤常常变短，所以除补丁外还要加边延长。

孩子们穿着干干净净带补丁的衣服一点不自卑，相反还有些骄傲。如说那时的衣服也有品牌，那么补丁就是品牌，这品牌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简朴和美丽，它始终充满着母亲的细心呵护和母爱的暖流。

晒霉，阳光让衣物去湿而增添暖意，一件件衣物留着太阳香喷喷的“体味”，载着父母的祝福存放入箱。让它安然入睡。想想冬季开箱取衣时，一定会有出梅时的阳光在母亲缝缝补补衣服上镀上一片金色的保护层，给我们以永恒的温暖。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本文作者：耿勇

题图来源：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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